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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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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4章

紀懷鈞的回憶停留在了施故離世那天。

也許是預料到終有這麽一天, 他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冷靜。

他平靜地站在院中,看歷蘭箏練槍。小姑娘比自己想象得更為刻苦勤勉,槍出如龍, 身姿矯捷, 夜幕之下, 更顯颯爽。

“蘭箏。”紀懷鈞小聲喚著,有些出神,歷蘭箏收勢,兩三步跑了過來:“夫子。”

“我要出門一趟,不日便回。”

“去哪兒呢?”

“見一個故人。”紀懷鈞眨了下眼睛, 不知為何,笑了笑, “說起來, 你該叫他一聲師兄。”

“啊?”歷蘭箏楞了楞,再想追問,紀懷鈞卻早已沒了影。

他去到了秋夜山,人生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他見了那片竹林,聽了那林梢清脆搖響的鈴音,他靜默片刻,沒有再說什麽, 孤身一人離開了。

他知道,很多時候, 他是無能為力。但如今, 也並非一敗塗地。

走馬燈在眼前轉過一輪又一輪, 胸前的痛苦加劇,紀懷鈞再次悶哼一聲, 看清了葉星那張猙獰的臉。他掌心向下,奮力支撐起來,葉星臉上流露出一絲詫異,而後竟是笑了:“紀懷鈞,你還真是讓我,刮目相看。”

紀懷鈞打出一掌,葉星裝模作樣地往後退了一步,再看,對方已經搖搖晃晃站直了身體。

“要死,也不能死得這麽狼狽。”紀懷鈞說著,噴出一口血來,他眼前虛影重重,已經抓不到任何焦點。他強忍著劇痛,站著,擡起沈重的眼皮,最後一次看了眼升起的朝陽,隱隱地,眼眶發熱。他喘著氣,輕聲道:“葉星,下輩子,我再教你讀書。”

葉星那猖狂的雙眼裏,好像閃過一瞬的不可思議,他緩緩擡手,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。

“紀懷鈞,你教我讀書吧,我覺得你說得也挺有道理。”

“紀懷鈞,你怎麽又挨打了?你下次出門避開他們點兒,有些人就是壞。”

“紀懷鈞,你想去看你妹妹嗎?我知道有條小道,很近,不會被人發現的。”

“紀懷鈞,我向你祈禱,你就會來救我嗎?”

……

葉星忽然頭痛欲裂。他聽見紀懷鈞說:“對不起,葉星,是我救不了你,對不起,是我錯了。”

“啊——”

葉星仰天大吼,一道天雷轟鳴而下,紀懷鈞閉上眼,等待著最後死亡的那一刻。可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,他腰上一緊,被人抱著拖著,退到了一邊。

紀懷鈞睜開眼,一個紫衣少女正緊緊抱著他。

一時間,覆雜的情緒便占滿了他的心頭,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,下意識地就問:“怎麽是你啊?”

歷蘭箏一手持槍,一手抱著他的腰,可是她比紀懷鈞矮上大半個頭,要撐著這個人,實在有些費力。可歷蘭箏一點都不肯後退:“怎麽不能是我?”

她不去看他,像是在賭氣。

紀懷鈞又在不停地吐血,猩紅的血從嘴角溢出來,滴到了歷蘭箏的肩上,像一朵朵綻放的紅梅,艷麗又血腥。

“走吧,蘭箏,別和他起沖突,快跑。”

紀懷鈞吃力地擡起手,摸了摸歷蘭箏的頭發,對方紅了眼:“不要。”

“真是感人啊。”葉星嗤笑,“紀懷鈞,你這種人,還能帶出這樣的徒弟,真是令我意外。”

紀懷鈞說話很輕,連笑的力氣都沒有:“是啊,真讓我意外。”

話音未落,驚天的大雷又一次劈下,歷蘭箏槍尖橫掃,徑直劈斷了那道大雷,雷電攜著火光鉆入地下,大火頓起,焦土成片。

“好本事。”葉星撫掌,浣秋和欒易山落到了他身側,另一邊,施未也從豆豆背上下來,扶起傅及:“二師兄。”

“你沒事吧?”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,傅及搖搖頭:“我沒事。”

他轉頭看向周昂,對方躺在地上,不知情況如何,傅及心頭一緊,可等他再看,欒易山卻從袖中取出一個匣子,他頓感不妙:“糟了,那是!”

“四根琴弦皆在此處。”欒易山微微勾著嘴角,兩三下便破開了匣中機關,四根琴弦整整齊齊地擺在裏頭,熠熠生輝。

“哼。”葉星的聲音變了,低沈沙啞,神秘莫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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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蘭箏瞪大了眼睛,正要上前,紀懷鈞卻一把抱住她,附在她耳邊安撫道:“不要怕,蘭箏,沒事的。”

“可是琴弦——”

“你聽我說。”紀懷鈞氣若游絲,“你之後要往東走,見到的第一座青山,便停下,我請詹致淳詹掌門,在那裏接應你。”

這是紀懷鈞用李逐流和卓吟的下落,換來的詹致淳的一次援手。可他知道,即使自己不這麽做,那位前輩也會應允的,可紀懷鈞不想欠這個人情。

歷蘭箏怔怔的:“為什麽?”

為什麽你要這麽做?你到底在想些什麽?

她的心好像被某個東西勒著,每跳一下,就會被割傷一次。

葉星雙手結印,那四根琴弦纏上他的五指,如絲如縷,緩慢地進入了那個身軀。

紀懷鈞小聲叮囑著:“邪靈若要完全覆生,需要以琴弦為媒介,助它擺脫石像的束縛。這個時候,它的力量會逐漸從石像本身轉移至新的軀體,咳咳咳……”

他痛苦地劇烈咳嗽起來,葉星吞噬掉全部的琴弦,周身散發出強大的威壓,整個地面都隨之顫抖。紀懷鈞受其影響,渾身發抖,歷蘭箏抱緊他,一遍又一遍叫著:“夫子,夫子……”

“你們,該上路了。”葉星發出了最後的指令,那鋪天蓋地的雷電猶如銀河直瀉九天,歷蘭箏眼前一片白光,根本站不住腳。她感覺肩頭一輕,有人推了她一把,她敏銳地伸出手,想拉住那個人,可只能碰到那微冷的指節。

“夫——”

歷蘭箏忽然啞了嗓子,怎麽都叫不出聲來。

時間好像停滯了,周圍的一切都在崩解、裂變,紀懷鈞如同一只撲火的白色蝴蝶,飛舞著翅膀,輕輕地飄在燦爛的日光之下。那些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的話,也隨之湮滅,無處寄托。

歷蘭箏傾身,試圖去抓住她,卻只聽到一句:“蘭箏,你不要忘記,不要被蠱惑,不要喪失本心。我會一直保佑你。”

“轟隆隆——”

一行人飛出去好遠,連滾幾圈,才堪堪停下。

“哈哈哈,真的是一群小孩子。”葉星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近,他變得更加強大,更加嗜血和殘忍。歷蘭箏先站了起來,一個一個掃了過去,目光落在了欒易山身上,對方微垂著眼,不知是不是歷蘭箏的錯覺,她竟覺得對方神色哀戚,似有不忍。可若是不忍,又怎會為虎作倀?

“為什麽?”歷蘭箏攥緊手中長槍,“為什麽要這麽做?你之前不是幫過我們嗎?為什麽現在變了?還是說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?”

欒易山不答,只是擡了下眼,微微搖了搖頭。

“很傷心嗎?”葉星問她,“這麽傷心的話,我就先送你去見紀懷鈞。”

他率先出招,歷蘭箏持槍擋下,剎那間,寒光紛紛,刀槍齊鳴,天地仿佛都要被撕裂,露出脆弱的傷口。

“你和我一人一半?”浣秋對著欒易山說道,他瞧著傅及他們,歪頭,“這兩個歸我,新來的歸你,怎麽樣?”

“都行,看你。”欒易山兩手揣在袖中,一臉平靜。

傅及掙紮著爬起來,橫劍立身:“放馬過來。”

浣秋迅速攻了過去,傅及本就有傷在身,迎戰頗為吃力,孫夷則上前助他,才勉強打成了平手。

欒易山動也不動。

他擡頭看了眼打得天崩地裂的歷蘭箏與葉星,不由地感嘆:“紀懷鈞,你確實命好,收的兩個徒弟都很厲害。”

浣秋的聲音遠遠傳來:“欒易山,你楞著幹什麽?”

“來了。”欒易山懶洋洋地回答著,可想到的卻是紀懷鈞那張蒼白的臉。

說不難過,其實是假的,說難過,卻也沒那麽難過。

他覺得,紀懷鈞是解脫了。只不過是留了許多爛攤子給他。

天已大亮。

欒易山再起殺陣,漫天的金光落下,將所有人完全遮蓋在自己的視野範圍。

“到時候了。”

歷蘭箏不敵葉星,從半空重重落下,千鈞一發之際,一道劍氣穩穩托住了她,穿過欒易山的殺陣,落到了地上。

就在此時,欒易山手起刀落,從背後捅了浣秋一刀,對方錯愕不已,欒易山死死捂住他的嘴,低聲道:“別叫哦,被你的主人聽見可不好。”

孫夷則見狀,一劍封喉,徹底了結了浣秋的性命。溫熱的血濺到了欒易山身上,對方迅速抽刀,反手給了自己一擊。孫夷則傻了眼,可欒易山根本不在意,將那帶血的短刀扔到了草叢中。伴隨著浣秋的倒下,他的殺陣也隨之失效了,視野再次明朗,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出現在了葉星面前。

“師父!”

傅及與施未又驚又喜又怕,怕師父也會受傷。

“嗯?”葉星有些意外,還有些不可名狀的欣喜,“閣下便是,薛思?”

“正是。”

薛思神色冷淡,看不出喜怒,背後那把無聲劍正如明月高懸,散發著溫柔寧靜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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